两颗虎牙

小提琴家


       一个人在夜里练琴、我睡不着,外面刮着清风,有一阵没一阵,好像大地在叹气。

       音阶的音符一个一个蹦到高空,又顺风滑落下来,撞着我的耳膜。贝一躺倒就开始说梦话,还是昨晚上说过的内容,他在和梦中的一个人对话,他说一句,那个人说一回。我听不见他梦中的那个人说些什么,所以无法明白贝说话的全即内容。有一阵贝长时间不吭声,他说了半句话,突然停住,我侧起身,耳朵贴近他的头,想听听梦中打断他说话的那个人正在说些什么,房子里亮堂堂的,那扇散发着酒精味掉了两片的百叶窗,还是把月光全放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连两个晚上,我一睡倒,便感到自己躺在一块木地板上。贝做梦的身体远远地横着,仿佛多少平的云杉树枯在我们之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梦离他的身体又有多远.

        我也睡着,我的梦离次的梦又有多远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经是我们一家人睡了多少年的这张床上,贝一个人又躺了多少年。他一觉一觉地延接下去的已经不是我们家的睡眠。但他夜夜梦见的,会不会全是我们以往的生活呢?

  在那些生活将要全部地、无可挽救地变成睡梦的时候.我及时地赶了回来,外面亮得像梦中的白天。风贴着地面刮,可以感到风吹过脚背,地上的落叶吹出一两拃远便停住。似乎风就这么一点点力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声音把我喊出了门,它在演奏一曲我认识的曲子。我必须出去看看。我十二岁那年,有个小提琴家想带我出去跟他学小提琴,他给因亲许诺.要把所有小提琴演奏技法都传给我,母亲问我去不去,我没有主意,站着不吭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小提琴家在他演奏出的音符声里,把我熟悉的“CDEFGAB"变成了巴赫、维瓦尔第和柴可夫斯基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影子黑黑地躺在地上,像一截烧焦的木头,其他东西的影子都淡淡的,似有似无,可能月光一夜一夜地,已经渗透那些墙和树木,把光亮照到它们的背阴处。我在这个地方少待了十年。十年前,这里的月光已经快要照透我了,我在别处长出的一些乐西阻挡了它。

        整个布里斯班静静地,只有一个声音在响。我能听出来,是布里斯班中一件乐西划过另一件东西,不像那个小提琴家。

        许多年前的一个中午,一群孩子围在我们家院子里,看一个小提琴家演奏,他的乐谱锁在他灰黑色的盒子里,拉一曲拿一本,不用的便装进去锁住。一本也不让人动。那群孩于只有呆呆地看着他用木头在木头上划来划去,把那些音符组成一曲曲著名的协奏曲。其中一个孩子想,要能摸一下他的小提琴,试着拉出一个音符该多好呀。另一个想,能看看他的乐谱,翻上一两页多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吃午饭时,那群孩子们看着大人们给小提琴家单独做的宫保鸡丁、麻婆豆腐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大了我也要当小提琴家,一个孩子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也背看琴盒四处去开世界巡演,另一个孩子说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我们长大不知还有没有人听古典音乐了。另一个孩子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跟那个小提琴家去学琴,而是背着书包去了医学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小提琴家临走前在门外等了好长一阵,母亲把我拉进屋里。忘了是劝我去还是劝我不去。出来时,那个小提琴家刚刚离去。bbt挂件碰撞琴盒的声音还没消散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群孩子中的一个,后来果真当了小提琴家,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拉着一曲柴小协,身旁散乱着几本谱子。一盏灯高挂在屋顶上。我站在院墙外的黑暗处,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——或许姓杨——但他肯定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,过去多少年后,一个城市里肯定有一大批人把孩提时候的梦想忘得一干二净。肯定还会有一个人默无声息地留下来,那一代人最初的愿望, 被他一个人实现了。尽管这种愿望现在早已过时——父母都希望孩子当个医生或律师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没去打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拉着琴,拉得卖力又专心。不知他能不能听到他拉出的音符对他高超琴技的赞赏。整个布里斯班在这个乐章中睡着了。我猜想他已经拉了多少年的琴。他的练琴声和狗吠鸟鸣一样已经成为了布里斯班的一部分,他拉这把琴时,城市里其他琴在听,他拉那首协奏曲时,他早年拉过现已快忘却的茨冈的谱子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微微微翻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从来没把哪件活干到他这种程度。面对这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人,我只能在一旁悄悄站着,像一块被水浸透了的木头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  文章改编自刘亮程的《木匠》

 其实这篇文章改完后觉得这是个be文,所以又给它补充了一个小结尾努力变成he,结尾如下: 

        我醒了,是柴小协把我叫醒的。双人床的左侧空空的,他已经去练琴了。我又梦到了小时候母亲阻止我学的经历。母亲最后没能说服我。我现在是一个小提琴家,还有一个同样热爱小提琴的soulmate。他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,我也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杨博尧!为什么你起床练琴不叫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还好意思说何陈韦丞,是谁睡得跟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长大后和身边的人开了世界巡演。我们都热爱古典音乐。
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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